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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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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月華流轉, 照在汀蘭院結了銀霜的青磚上,如碎玉般清冷。

迤邐的裙擺自青磚上拂過,帶起一片霜寒之氣。

入夜了, 守在院門口的小廝蜷縮在檐下打著盹兒。自孟蘭月來了之後,汀蘭院下人都忙著布置婚房,眼下累極, 並未察覺有人靠近。

顧蘭枝緩步踩上階梯,掃過門上張貼的大紅囍字, 輕輕叩響了門。

屋裏燭火跳躍,顯然主人家還未歇下。

付晏清看著門外的身影t, 放下書卷,起身走到門口,“阿蘭, 這麽晚了……”

門剛打開,付晏清的話音戛然而止。

顧蘭枝的白裙早就染了塵埃血汙, 鬢發淩亂,形容狼狽地站在他面前。

柔和的語氣陡轉冰冷,“怎麽是你?”

顧蘭枝擡起頭, 蒼白的唇翕動片刻, 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付晏清耐心有限, 別過頭,“沒什麽事,你早些回去。”

他作勢關門,一截瑩白的手臂抵住門板, 緊接著,一陣香氣襲來, 似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他唇上輕輕一點。

他大驚,旋即大怒,一把推開顧蘭枝。

顧蘭枝身子骨弱,被他一推便跌了出去。

“……你瘋了嗎?!”

付晏清用手狠狠抹了下唇,滿臉嫌惡。

顧蘭枝咯咯嬌笑起來,“以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喜歡我身上的味道,喜歡我身上每一寸肌膚……”

“甚至,纏著我……日夜不停的索取……”

“住口!”

付晏清厲聲呵斥,又生怕引來旁人,“顧蘭枝,你休要胡言亂語!”

“我沒有胡言亂語!”

一向不敢大聲的顧蘭枝也惱了,她踉蹌著站起來,怒視付晏清,“這些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你忘了,我卻一刻都不敢忘,你根本就不懂,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

從前,每當她遇到過不去的坎時,就會拿付晏清當做慰藉,好找到一絲活下去的勇氣,可時至今日,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付晏清認不認她不重要了。

“你們付家,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顧蘭枝罵得起勁。

付晏清臉色黑如鍋底,“來人!把這個瘋子帶下去!”冷冰冰的模樣,和當初處置映蘭時一般無二。

門口打盹的小廝驚醒,三三兩兩上前扭住顧蘭枝。動靜之大,吸引了住在隔壁的孟蘭月,她披衣出來,撞見模樣瘋癲的顧蘭枝,頓時心下一跳。

忙快步走到付晏清身邊,“祁安,她又來找你鬧了?”

付晏清沒接話,只是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撫。

顧蘭枝看著她們,不甘再次洶湧而來。

是啊,她憑什麽要認命?

是付家先對不起她的,是付晏清負了她,又憑什麽要她眼睜睜看著他與別的女人成雙入對?

顧蘭枝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用力甩開小廝的桎梏,沖上前抱住付晏清又是一吻。

不同前一次的蜻蜓點水,這次她發了狠,再他唇上用力廝磨,恨不得咬下一塊血肉來。

濃重的血腥味在二人唇齒間蔓延開來。

付晏清不停推拒,顧蘭枝仍死死堵著他的唇。

汀蘭院裏,小廝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忘了上前分開二人。

孟蘭月氣得小臉漲紅,對著顧蘭枝又捶又打,“賤人,你放開!”

顧蘭枝終究抵不住捶打,卸了力氣,再次跌出去,她抹了一把唇上的血跡,笑靨詭異。

“我不會讓你們得償所願的。”

今夜一鬧,這麽多人看著,付晏清再難與她分清瓜葛,孟蘭月也必然心有隔閡。

果然,孟蘭月再看她二人,眼神都變了。

付晏清慌了神,“阿蘭,不是你想的那樣……”

垂在身側的素手慢慢蜷起,孟蘭月定下心神。

一切都是顧蘭枝的詭計罷了,目的就是為了讓她與付晏清離心。

她才不上當。

“我信你。”孟蘭月擠出一絲笑,格外的柔情繾綣。

“信又如何?”

顧蘭枝輕蔑一笑,“我與付晏清就是不清不楚,你猜,王家人知道了,還會讓我代你出嫁嗎?”

孟蘭月小臉一白,“王家要娶的就是你!和我沒關系!”

提到王家的婚事,盛怒的付晏清忽然冷靜下來,是了,顧蘭枝如此反常,就是不想嫁人。

為了護住孟蘭月,他只能忍下心頭的怒意,“顧蘭枝,你又何苦執著?以你的身份,嫁入王家已是高攀,還有什麽不滿足?”

還有什麽不滿足?

這話旁人說得,偏安國公府的人說不得!

顧蘭枝氣笑了,“那以孟蘭月的身份,嫁入王家,不也是高攀嗎?”

“這怎麽能一樣?”

付晏清下意識辯駁,當話說出口,又後悔了。

顧蘭枝聽到這句話,便明白付晏清到底是瞧不起自己的。

“是,你的孟蘭月高潔,不僅是太傅孫女,還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女,和我這種青樓妓子的確不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付晏清自知理虧,“你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嫁入王家,至少能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衣食無憂?”

好似又想到了什麽可笑的事,顧蘭枝又咯咯笑起來。

如果沒有遇到安國公府,她不必嫁人,也是衣食無憂的官宦之後,怎麽到了付晏清嘴裏,能讓她衣食無憂已是最大的施舍一般。

孟蘭月隱隱擔憂,看向付晏清,“祁安,蘭枝多半是受了刺激,開始顛三倒四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讓我和她單獨說說話。”

“不行,”付晏清不放心,“她對你敵意甚大,我怕她會……”

“我就遠遠的與她說兩句,說不準開導開導,她就想開了。”

孟蘭月反握住他的手,柔軟的觸感領付晏清慢慢安定下來、

她總是那樣溫柔善良,即便面對顧蘭枝這樣的人,她都一如既往地為旁人著想。

付晏清對她的關切喜愛不加掩飾,捏了捏她的手,“那你自己小心些,有事立刻喊我。”

孟蘭月兩眼彎成月牙,脆生生應道,“好。”

庭院裏很快就剩她與顧蘭枝兩人。

孟蘭月面上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沈沈陰霾。

她緩步踱至顧蘭枝跟前,揚手就是一記耳光。

“看見沒有?這就是你我的區別。”

孟蘭月收回手,用絲帕擦凈血汙,“無論你說什麽,都無法取代我在祁安心裏的位置。”

顧蘭枝咬緊牙關,沒有辯駁,只是顫巍巍地從地上直起身。

孟蘭月氣不過,又是一耳光。

顧蘭枝又一次跌倒,手肘擦破了皮,絲絲縷縷的血跡滲出,她卻不覺得疼。

孟蘭月鉗住她的下頜,強迫顧蘭枝與她對視,“怎麽不呈口舌之快了?剛剛你不是很會說嗎?”

顧蘭枝迎上她的目光,又笑了,“……你真可憐。”

“一個,鳩占鵲巢,卑鄙無恥的可憐蟲,一個,偷走別人身份,才能博得一點憐愛的,可憐蟲。”

孟蘭月姣好的面容陡然扭曲,“可憐的是你!從前你是我的洗腳婢,往後,你也註定要被我踩在腳下!”

嘶吼引來男人的警惕。

他擔心顧蘭枝會傷害孟蘭月,不敢走遠,乍然聽到嘶吼,便以為出事了慌忙跑回來,結果一眼就看到孟蘭月擡手打人的場面,頓時楞住。

這與他記憶裏柔弱善良的女子不同。

在顧蘭枝得逞的微笑下,孟蘭月猛然回頭,撞入付晏清漆黑的、帶著審視的瞳眸。

“祁安,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次換成孟蘭月手足無措。

她正思索該如何解釋,顧蘭枝卻身子後仰,因為她的兩巴掌直接暈了過去。

“快找大夫!”

付晏清再不能裝作沒事人一樣,趕緊上前托起顧蘭枝。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顧蘭枝在他院裏出事。

“祁安,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她口不擇言,玷汙你的清譽,我氣不過才……”

孟蘭月語無倫次的解釋。

“好了,”付晏清催促她,“你去找俊生,他會辦事。”

孟蘭月餘下的話只能咽回去,含淚轉身到外頭喊人。

夜色已深,俊生得知顧蘭枝暈倒在汀蘭院,便知此事不宜聲張,出門悄悄找了個大夫回來。

顧蘭枝被安置在汀蘭苑的西廂房,大夫過來診治時,又是嘆氣,又是搖頭,把付晏清嚇得不輕。

“究竟怎麽樣了?她何時才能醒過來?”

大夫仔細號脈,半晌回道,“這位姑娘身子骨太弱,又多日未曾進食,一時半會兒怕是很難醒來。”

付晏清二話不說,吩咐俊生去取參湯。

大夫又留下一劑藥方,匆匆告辭。

孟蘭月這才怯怯開口,“祁安……”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著吧。”付晏清打斷她,眼神始終落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顧蘭枝臉上。

巴掌印清晰可見。

孟蘭月垂眸落淚,“我、我沒想打她的,只是她說,她早就和你兩清相悅,且有過肌膚之親,我……”

到底是太過在乎,才會失了方寸。

付晏清神色略有動容,“她胡言亂語也不是第一回了。”

“我知道錯了……”

孟蘭月哽咽著,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臉頰貼著他的挺括的脊背,“我只是害怕你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害怕你會離我而去……如今我明白你的心意,今夜就讓我守著她t吧。”

說實話,她不敢讓顧蘭枝與付晏清獨處。

然而此刻付晏清正是心煩意亂之際,他撥開孟蘭月的手,“大家都累了,你先回去,我再等等,等她醒了我就走,你大可放心。”

“祁安,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

“回去休息。”

付晏清聲音清冷,不再看她。

孟蘭月咬唇,也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付晏清恍若夢醒,慢慢轉過視線,看著從窗外經過的身影。

莫名的,他竟又想到了和顧蘭枝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總是那樣溫柔體貼,事事順著他的心意,從未忤逆過他半句話。

除了,今日這件事。

思及此,付晏清心情愈加覆雜,在榻邊一守就是一個時辰。

直至半夜,榻上的少女嚶哼出聲,緩緩睜開眼簾。

頭頂是陌生的大紅色床帳,顧蘭枝腦海漸漸清明,隨即側頭看向身側,赫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付晏清不知何時趴在榻邊睡著了,夢囈中,發出幾聲低喃。

“阿蘭……”

“阿蘭……”

“不要走……”

顧蘭枝的心臟驟然漏跳一拍。

她側過身,如玉修長的細指輕輕拂過男人臉龐,眸底深情如水,只是那柔情僅僅一瞬,又化作怨恨與痛苦。

“付祁安,你怎麽能忘了我……”

“怎麽可以,不認我……”

今夜過後,付晏清將永遠忘不了她。

窗外,月光隱退,天色晦暗,大地被墨一樣的濃黑籠罩得密不透風。

室內,暗香浮動。

再有不到三個時辰便能天光大亮,緊接著,安國公府將鑼鼓喧天,高朋滿座,慶賀沈老夫人六十大壽。

大好良機啊。

顧蘭枝輕輕一笑。

笑聲驚擾了男人,男人略一蹙眉,幽幽睜眼。

“……阿蘭?”

面前少女身影模糊,但他記得她的味道,也記得三年前那個黑夜,少女為他解毒,不惜獻出了清白。

……

一夜紅綃帳暖。

付晏清在一片柔軟中醒轉,感覺腦子昏昏漲漲的,眼前一切模糊不清。

只能感覺有光線自窗柩照進來,隔著紅色的床帳,朦朧又暧.昧。

揉著發脹的太陽穴,付晏清只當這是個尋常的清晨,坐起身將要下榻,眼尾餘光忽然掃到床尾搖搖欲墜的青色肚兜,頓時渾身僵硬。

他床上怎會有女子衣物?

付晏清嚇出了一身冷汗,瞬間清醒過來,猛地回眸看去——

床榻內側,少女側臥著,小臉窩在烏泱泱的發絲間,可見緋紅的半張絕世容顏。

細眉瓊鼻,杏眼桃腮。

不是顧蘭枝又是誰?

此時少女喉中發出一聲輕哼,順著她揉眼的動作,衾被滑落,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兩條筆直雪白的玉腿微微曲起,不經意間掃過男人的衣擺。

氣血一股腦湧上來,付晏清險些跌出床帳。

顧蘭枝眼疾手快,勾住男人強有力的腕。

付晏清連忙揮開她,“不要碰我!”

顧蘭枝被甩到床角,很快又欺身上前,“祁安,你當真不記得了嗎?我們曾經那樣相愛……”

她哭得梨花帶雨,任誰瞧了都會心疼。

付晏清只覺莫大的羞辱,瞪著面前的女人,目眥欲裂,“我從未想過,你是如此不擇手段,不知廉恥!”

不知廉恥?

果然是男人,前一刻抱著她柔情繾綣,下一刻就義正辭嚴的罵她不知廉恥。

“付祁安!”

顧蘭枝面上的柔弱一閃而逝,她厲聲呵斥,“當初我為你解毒時,你為何不說我不知廉恥?”

“住口!我與阿蘭的事,輪不到你置喙!”

付晏清飛快跳下床,去撿散落一地的衣衫,可他的裏衣與女人的素裙早已交纏一處,難分你我。

恰在此時,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孟蘭月的呼喚。

“祁安,祁安!”

昨夜她信了付晏清的話,乖乖回去睡覺,可今日一早,她到隨喜堂給沈老夫人請安,滿堂的人都在,唯獨少了付晏清的身影。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孟蘭月此刻只盼著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亂想,然而當門推開的剎那,光線照在搖曳的紅帳之上,她徹底呆住。

紅帳隨風飄搖,其後玲瓏有致的身軀也蒙上了一圈旖旎之色,女人探出一截光潔如玉的臂膀,輕輕勾起掉在腳踏上的裏衣。

與一旁憤怒慌張的男人不同,女人每一個動作都像精心設計過一般,風情而又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顯然不是第一回做這種事了。

“你們……”

孟蘭月面上血色褪盡,她望著付晏清,漆黑的瞳仁驟縮。

果然是他。

果然,她們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孟蘭月氣得渾身發抖,沖進去撥開紅帳。

女人正懶洋洋地舒展身體,一身瑩白勝雪的肌膚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顧蘭枝,你個賤人!你不要臉!”

孟蘭月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端莊,揚手又要打去。

顧蘭枝早有準備,一把攥住落下的手,美眸銳利,“不要臉?說誰呢?”

她狠狠一擲,孟蘭月踉蹌一下跌在地上。

付晏清趕忙過去扶,也被她推開了。

她怒瞪著面前的“奸夫□□”,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

與此同時,門口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跟在孟蘭月後頭趕來的還有半夏,以及安國公府眾人,其中更有王家大公子王聿,每個人臉上或驚或怒,顯然都明白,他們撞見了安國公世子的床笫之事。

薛氏是繼孟蘭月之後,第二個闖進去的,看著散落的衣衫,以及紅帳後的顧蘭枝,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又惹來一陣驚慌。

付晏清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比這更令人頭疼煩躁的事,也不知道出於何種心裏,撿起的外袍一甩,將顧蘭枝的身軀遮掩得緊緊實實。

“滾!都給我滾!”

一向清冷自持,不入凡塵的付世子發了怒。

外頭圍觀的丫鬟婆子連滾帶爬跑開了,王聿還在震驚中久久未能回神,被老夫人的心腹萬嬤嬤拉著,也走遠了。

門口很快就剩沈老夫人、安國公、付琳瑯、沈染衣及二房三房的女眷。

臉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安國公與付琳瑯自然是震怒不已,二房三房幸災樂禍,沈老夫人則是失望,痛心,緩緩閉眸,一臉無可奈何。

安國公憤怒之餘,也明白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礙於顧蘭枝身份特殊,他只得請示老夫人,“母親……”

老夫人揮手,“都退下。”

安國公得令,呵退看熱鬧的二房三房,“管好你們的嘴,外頭若流出半點風聲,定拿你們是問!”

都是倚仗安國公而活,二房三房心裏再歡喜也不敢表現出來,訥訥應了聲事,各自散去。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更何況今日還是沈老夫人六十大壽,前院賓客如雲,前來賀壽者絡繹不絕,正是人多口雜之際。

再等一會兒,宮裏還會來人。

屆時便什麽也瞞不住了。

眾人心中惴惴,門外忽響起尖細的唱喝:

“武安侯到——”

消息很快送到內院,安國公顧不上昏迷的妻子,趕緊到前院迎接,順便盯著二三房的長舌婦人,決不容許內院的風聲傳到前院去。

原本的熱鬧喧囂籠上一層壓抑的陰霾,賓客們都不傻,自然察覺到有大事發生,紛紛好奇地伸長脖子,目光追隨著國公府眾人,企圖從她們臉上的神情分析出一二來。

有好事者發問,“怎麽這麽久了,還沒見到沈老夫人與付世子?”

“咱們這那麽多客人要招呼呢,這未免也太失禮了吧!”

“是啊,這大喜的日子,搞得人心惶惶的……”

賓客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就見身著玄衣的高大男人闊步而來。

“拜見武安侯。”

賓客止住了喧囂,齊齊向魏琰參了大禮。

安國公賠笑上前,引著魏琰入席。

魏琰那等身份自然不會與他們一般人同席,賓客們目送魏琰遠去,便纏上了二房的人。

都說這陣子安國公府時二夫人柳氏管家,想必她應該知道內情。

被纏得抽不開身的柳氏,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當日壽宴草草結束,賓客們留下賀禮,不歡而散。

王傳之近日忙於朝政,派嫡長子王聿前來賀壽,眼下暮色四合,他還待在席上怔怔。

直至王家派人來,王聿方回過神,猶豫該不該向父親稟明今日所見之事。

親弟弟的未婚妻,在出嫁前與安國公府世子暗通款曲,他若不說是害了弟弟,說了又有損兩家顏面。

王聿心事重重。

快要出門時,一個略有些眼熟的婢子快步追來,“王大公子,您請留步。”

婢子追上前,氣喘籲籲道,“老夫t人說了,今日之事定會給王家一個交代,不過那顧氏終究算不上國公府的人,莫因她一人壞了兩家情義。”

王聿端詳著面前的婢子,隱約想起來,是沈老夫人身邊的人,那這話多半就是沈老夫人交代的,這是要和顧蘭枝劃清界限。

王聿心頭愈加覆雜。

“庚帖尚未交換,婚事便不算定下。”

意思是不計較了?

婢子面上一喜,歡歡喜喜地福身,將人送出了國公府,隨即折身去向老夫人覆命。

聽說王聿並沒有因此惱怒記恨國公府,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氣。

吩咐安國公,“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顧蘭枝與王家二郎的婚事就此作罷,明日叫薛氏備下重禮,親自登門道歉。”

安國公點頭應是。

此時薛氏已醒轉,正坐在安國公下首,憤憤道,“母親,這不是道不道歉的問題了。”

她根本不關心顧蘭枝的婚事,她關心的是自己兒子啊。

“宴哥兒的為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這麽多年潔身自好,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混賬糊塗事,定是那顧氏女懷恨在心,刻意算計了宴哥兒!算計了我們!”

她連聲咆哮,老夫人只是沈默。

薛氏氣悶不已,“……罷了,人是母親您帶回來的,如何處置,輪不到媳婦插話。”

安國公皺眉,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少說兩句。

老夫人也明白,事到如今是不能縱著顧蘭枝了,吩咐萬嬤嬤,“去叫宴哥兒。”

……

與此同時,王聿渾渾噩噩回到王府,一路上,他手裏都緊攥著那方繡墨蘭的絲帕。

王夫人還不知安國公府發生的事,笑吟吟接自己兒子回家,見他面色難看,笑容僵住,“聿兒,你怎麽了?”

王聿楞楞回神,再看王夫人身後的王碩。

上回王碩大鬧國公府,弄得人仰馬翻,這次壽宴王夫人便拘著他,沒讓王碩一起赴宴。

王碩還嬉皮笑臉的問,“大哥,你可見到我那貌美的未婚妻了?禮物可有送到?她有沒有說什麽?”

不等王聿回答,王碩兀自繞道馬車後,看到車上原封不動的箱籠,笑臉沈下。

“什麽意思?她不收?”

“阿碩……”

王聿搖頭,半晌,才艱難開口,“你與顧姑娘的婚事,怕是不算數了。”

王碩怔了怔,隨即笑,“大哥,你開什麽玩笑呢……”

王夫人哪裏見過失了魂的王聿,忙把人往院子裏帶,屏退下人後,面色凝重地問,“究竟發生何事了?”

王聿不得已,將今日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王夫人勃然大怒,“好一個安國公府!簡直欺人太甚!不願嫁女當日直說便是了,我王家好歹是百年簪纓世家,難道還會死乞白賴非要一個妓子不成!”

當日王傳之施壓,不過是為了震懾,好讓安國公府瞧個清楚,他們王家不是人人可欺的。

結果呢,安國公府陽奉陰違,明面上答應了這門親事,背地裏卻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不行,必須退婚!”

王夫人氣沖沖要出門。

王聿王碩兄弟倆一並攔住她。

“母親,您不要沖動!”

說話的竟是王碩,他面上沒有憤怒,更多的是平靜,“既然顧姑娘早已心有所屬,我們又何必強求。”

“碩兒?”

王夫人不敢相信,這番話居然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從小到大,王碩想要什麽就一定會得到,她以為這次,王碩會因為顧蘭枝的“背叛”而憤怒。

王碩苦笑一聲,“本來就是我先對不住人家……”

“但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王夫人依舊忿忿不平,“我要去告訴你父親,等明日早朝,定要好好參付晏清一本!”

正好,付晏清與王傳之同在內閣,本就是此消彼長的關系,若能叫陛下厭了他,於王傳之而言也是好事。

隨喜堂外,一陣寒風刮過,付晏清坐在床下,沒來由打了個寒戰。

從前清靜的小院,如今擠滿了人,二房三房也在,大家正商議如何處置顧蘭枝。

二房提議,叫付晏清納妾。

薛氏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是想害死我的宴哥兒,你們才甘心是嗎?”

顧蘭枝的身份,給付晏清提鞋都不配!

柳氏訕訕一笑,“我們也就是給宴哥兒想辦法,至於最後如何,還不是大嫂你決定嘛。”

薛氏無疑是最恨的,恨不得讓顧蘭枝去死。

但想到那日老夫人說過的話,又生生忍下了這口惡氣,不能殺人洩憤,那就趕出去好了,出了府,顧蘭枝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把她趕出去!滾得越遠越好!愛禍害誰禍害誰去!”

薛錦華早妒紅了眼,“只是趕出去,未免太便宜她了。”

眾人不由側目,暗想最毒婦人心,也不知這薛錦華在憋什麽壞水針對顧蘭枝。

意識到失態,薛錦華收斂神色,“非錦華心腸歹毒,只是,老夫人,姑母,你們細想,那女人和表哥有了肌膚之親,此時將她趕走,萬一來日她肚子裏多個莫名其妙的孽種,豈不是後患無窮。”

“若真有了身孕,待她生下後,攜子上門討要名分,咱們是給還是不給?且不說那是不是表哥的血脈,就算是,一個妓子,懷了國公府世子爺的孩子,傳出去對表哥的名聲、仕途皆不利。”

薛氏猛然發覺,自己慌亂中的確疏漏了,趕忙附和,“對對,錦華此言有理,不能讓顧蘭枝生下孩子!”

邊上付琳瑯冷笑,“這還不簡單,直接將人打殺了就是。”

“打殺?這不好吧。”柳氏緊跟著陰陽怪氣道,“畢竟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壽,老夫人又是誠心吃齋念佛之人,這麽做怕是要給老夫人增添業障。”

柳氏一向愛挑撥,付琳瑯懶得理會她。

不過此話老夫人是聽進去了,“唉……到底是條人命。”

顧家覆滅,她心中愧疚難安,若是再打殺顧蘭枝,她怕是餘生難以安寢。

“那就送一碗避子湯,然後打發她去庵堂吃齋念佛,好好懺悔。”薛錦華道。

薛氏又點頭應是,“好好好,就這麽辦。”

老夫人覺得此法甚好,不過到底事關付晏清,還需得問他的意見。

“宴哥兒,你又是如何想的?”

付晏清始終低頭沈默,一直與他形影不離的孟蘭月也不在。

薛氏嘆氣,“宴哥兒,快些做決定吧。”

快些做出決定,也算是給孟蘭月一個交代,之後便可以操辦二人婚事。

自此,關於顧蘭枝的一切都翻篇,安國公府也可以恢覆往日的平靜了。

付晏清此刻心緒不寧,不想再提有關顧蘭枝的任何事。

他起身拱手,“但憑祖母做主,孫兒累了……”

老夫人明了,點頭揮手讓他先回去。

“大郎媳婦,這事兒你去辦吧。”

薛氏應是,起身告辭。

既然做好了決定,看熱鬧的二三房自然也各回各院。

倒是柳綿綿還纏著柳氏,“姑母……”

柳氏知道她想說什麽,眼神示意她噤聲,“可別再想了,看看顧蘭枝,那就是前車之鑒。”

顧蘭枝到底是老夫人帶回來的人,老夫人對她慈悲,可以饒她一命,但若今日鬧出事端的換成柳綿綿,老夫人就不一定會饒命了。

柳綿綿一個激靈,老老實實閉嘴。

一個表姑娘就此歇了妄念,但另一個卻還心中不平。

看付晏清腳步匆匆的樣子,多半是去哄那孟蘭月了。

薛錦華絞著帕子,幾乎咬碎了銀牙。

顧蘭枝還沒送走,又來了個孟蘭月,難道她這輩子註定做不成世子夫人嗎?

薛氏喚了她幾聲都沒聽見,詫異看她,“……錦華?你怎麽了?”

薛錦華慌忙垂眸,“姑母,您有何吩咐?”

“最近折騰的,我也有些累了。”薛氏知她不痛快,順水推舟道,“避子湯的事,就交給你去辦了,一定要親眼看她喝下去,再把人打發走。”

薛錦華登時一喜,“姑母放心,錦華一定辦妥。”

太好了,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她早看顧蘭枝不順眼了,如今能光明正大的折磨她,簡直是上天垂簾。

如今一更已過,薛錦華全無睡意,連夜出府去抓藥,就在大夫將避子藥交到她手裏時,薛錦華忽然改了主意。

“大夫,若是家中鬧了鼠患,該拿什麽藥?”

大夫一怔,收錢的動作都僵住了,“姑娘,咱們這是正經藥堂……”

薛錦華笑了笑,又遞過去一錠銀子,足有十兩之多。

“只是藥死幾只惹人厭的老鼠,怕什麽?”

一個時辰後,晨光熹微。

薛錦華親自捧著一碗藥來到偏院。

偏院荒蕪,雜草叢生。

自出事後,顧蘭枝便被付晏清囚禁此處,已經一日一夜未曾梳洗了。

薛錦華踏入t偏院時,就見她坐在枯井邊,慢悠悠的梳頭,面上不僅沒有半分憔悴慌張,反而悠閑自得,每梳一下,動作都格外的緩慢。

那畫面,乍看之下確有些陰森,薛錦華與粗使婆子們不禁汗毛倒豎,渾身一顫。

好在手裏的藥是熱的。

只要一想到這碗藥下去,顧蘭枝就能一命歸西了,薛錦華很快冷靜下來,眉眼皆是將要得逞的歡愉。

“顧蘭枝,這是表哥賞你的。”

跨過足有半人高的雜草,薛錦華舉著藥碗,在她面前來回晃了一下。

顧蘭枝擡眸,掃了一眼,又低下頭。

薛錦華才註意到,都這時候了,顧蘭枝還染了胭脂,俏臉收拾得白白凈凈。

呵,將死之人。

薛錦華難得沒有出言譏諷,將藥送到婆子面前,“你們,給她灌下去。”

顧蘭枝平靜無波的眸,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她盯著藥碗,習醫多年,湯藥裏有什麽,只一聞便知道了。

“是付晏清要我喝的?”

“不然呢?”薛錦華挑眉,“表哥他不想見你,這差事只好由我代勞了。”

顧蘭枝便笑了,笑容有些慘淡。

人心真的會變。

付晏清不再是她記憶裏的付祁安,她也不再是苦苦追逐的顧蘭枝了。

哀莫大於心死,就是這樣了吧。

薛錦華不再給她耽擱的機會,眼神示意之下,兩個粗使婆子一左一右制住顧蘭枝,另一人強行灌藥。

苦澀濃稠的藥汁順著咽喉下滑,落入腹中,立時掀起驚濤駭浪般的絞痛。

顧蘭枝跌在地上,疼得冷汗直冒,終究忍不住,嘔出一大口鮮血。

殷紅的血融入草木,漸漸變成黑色。

薛錦華揚手,婆子們像拖著破布一樣,將人拖到了角門,角門外停著一輛下人專用的馬車。

一聲悶響,顧蘭枝被人丟進馬車。

被捆綁住手腳的半夏貼著車壁,厲聲痛哭。

車夫面無表情,駕車一路朝山上跑去,山路崎嶇不平,滿是泥濘,馬車顛得幾乎散架,顧蘭枝除了不停吐血,沒再醒過來。

不值得……

一切都不值得。

半夏口中喃喃,抱著漸漸失去溫度的顧蘭枝,神情恍惚。

直到馬車倏地一頓,不走了。

半夏回過神,以為是到庵堂了,便單手撩開車簾。

剎那間,明晃晃的刀光一閃而過,還未來得及反應,長劍便噗呲一聲,刺破了車簾,直逼面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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